但就像解禁并不等于可以随意拍片,公映也并不意味着观影人数,作为一个“故事”,《浮城谜事》最后的结局是,拍了,改了,公映了,票房遇冷了,有些院线提前下片了。“现在是意识形态和市场同时垄断。可能在某一个时间段,意识形态的准入非常严格,而市场准入不重要了。在另一个时间段,市场准入就会上升到一个位置。可能现在是市场准入比较重要。”
5月法国戛纳,导演娄烨坐在酒店的小咖啡厅内,他看上去有点放松,但又不是那么放松。他的最新电影《浮城谜事》作为唯一一部入围电影(入围“另一种关注”单元)前一天刚刚做过媒体场放映,好消息是这是2012年唯一 一部有“龙标”的电影在戛纳电影宫放映;但不怎么好的消息是,面对这部“不那么娄烨”的作品,有不少国际媒体中途离场,戛纳场刊评分也不尽如人意。“如果说‘不娄烨’,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评价。我的电影从《花》开始已经非常叙事了,没有太停留在一些所谓的感受和情绪上。《浮城谜事》又比《花》更故事化了一些。”
《浮城谜事》是娄烨解禁5年后的第一部作品,原著是天涯著名狗血热帖《看我如何收拾贱男与小三》——一个男人有两套生活和家庭,妻子发现后,和小三从对立体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共谋,联手杀死了他的新情人。尽管片中充满着悬疑、凶杀、劈腿、谎言、爱欲等等元素,但不同于更多表白着要拍“类型片”的导演,娄烨说自己拍的“顶多算是半类型片,有点社会写实派的路子,比较接近佐藤纯弥、周防正行那批日本70、80年代的导演。而类型片就是一个套路,太没劲了。”作为一部上院线的电影,口碑和票房是双重硬标准,但《浮城谜事》尽管有类型片的劲儿,却还是一副文艺卖相——郝蕾、秦昊、齐溪三大主演皆是演员,而非明星。“一个导演拍了赔钱的电影是很正常的事情,这不是他的错误。”公映前,娄烨的这番话可能让资方不太好受。
“5年被禁,你靠什么生活?”被问过太多此类话题,娄烨的回答已经并没有太多感情色彩:“我只能说,很幸运,我还能活到现在。” 2011年8月30日,娄烨执导的电影《花》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映,由法国恺撒奖影帝塔哈·拉希姆(Tahar Rahim)和出生在法国的华裔女演员任洁主演。这是娄烨的第一部外语片,入围“威尼斯日”竞赛单元。这部娄烨“流浪”在法国拍的电影很可能是他 “被禁岁月”中的最后一次狂欢。作为“第六代”旗手的娄烨如今也已经47岁,当年,在贾樟柯把镜头对准县城青年的迷惘,王小帅讲述着狂躁的青春期,管虎、张元发泄着摇滚青年的愤怒时,娄烨安安静静地拍出了《周末情人》《苏州河》这样的作品,唯美、细腻、有点小情调,更加安静也更加成熟,娄烨是第六代中对“城市”和“现代”感触最敏感的一位。2004年,作为“第六代”中首批浮出水面的导演,娄烨执导了章子怡主演的影片《紫蝴蝶》。随后,因《颐和园》在没有通过电影局审批的情况下违规参赛戛纳电影节,他本人被禁5年不得在内地拍片,从此再度转入地下状态。“第六代名声好的时候都说第六代,第六代名声不好的时候都说自己不是了。所以环境压力还是很大的。”这是时隔十几年后,娄烨对当年“标签”的一句戏谑。
2012 年5 月,娄烨带着他“解禁”后的第一部电影入围戛纳电影节,这也是当届电影节中唯一入围的中国电影。
现在,百度百科娄烨的作品里依然没有《颐和园》的名字, “好多网站都查不到”。 娄烨1990年拍摄第一部电影,迄今为止,完成了9部电影的制作,在国外获奖无数,电影《苏州河》入选美国《时代》杂志2000年十佳影片,但在《浮城谜事》之前,只有《紫蝴蝶》允许在国内上映。在这5年里,娄烨说,为了生活也为了其他,他一直在用海外资金拍低成本电影。同性题材的电影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以香港、法国联合制作的身份参加了戛纳电影节竞赛,获最佳编剧奖。发表获奖感言时娄烨说:“希望导演可以更加自由地拍电影。” 就在娄烨被禁的5年里,内地电影市场翻倍增长,前面杀出宁浩、陆川这些新秀,而曾经的“国师”们也将家国寓言暂且放好,讲述起拥有大明星和爱恨情仇的华丽大戏。5年,让娄烨成为“外乡人”,也成为热闹电影市场的局外人。而娄烨对自己的称谓可能更加准确——“流放者”。
对话娄烨 类型片是个贬义词
“虽然票房惨败,但是他们支撑着法国电影很重要的传统”
我们还蛮好奇这5年你在国外的生活状况,听说你在爱荷华大学参加了聂华苓与她先生保罗·安格尔创建的“国际写作班”?
娄烨:对,大概是2006年。当时他们打来电话说“你过来休息休息吧”,我就去了。那段时间就是早上去爱荷华大学的电影系听课,他们当时正在讲黑色电影;下午和各国作家开会,交流话题;晚上会有一些PARTY或者是见面。那段时间比较轻松,晚上没事干的时候就去找聂华苓老师聊天、喝酒、吵架……(笑)
这几年在法国拍片,能说说你和法国电影圈的交往吗?
娄烨:法国电影圈很小,卡拉克斯是我很喜欢的导演,我在巴黎看过他拍电影。我上学的时候学的是“新浪潮”、黑泽明这些,但同一时期在世界上还有一批新导演,就是卡拉克斯这批人,包括贝奈克斯(《三十七度二》的导演)。他们和我们年纪差不多,经历的历史阶段也差不多,他们对电影界来说也是新人,当时看他们的片子好像是一种映照,特别喜欢。后来我拍《花》的时候,卡拉克斯也到拍摄现场看过。因为法国的电影圈比较小,一个外国导演来拍片,他们肯定都知道。像卡拉克斯这样的文艺片导演,票房都不是特别好,但是片子特别优秀。虽然票房惨败,但是他们实际上支撑着法国电影一些很重要的传统。
“如果说‘不娄烨’,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评价”
《浮城谜事》是一个元素蛮混合的电影,可能整个故事听起来“不那么娄烨”,把它作为你解禁后的第一部作品,有多少是出于市场考虑?
娄烨:这个剧本是基于一个真实的日记体的东西,但是它又让人感到惊心动魄,读的时候特别吸引人,这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很多电影的可能性。如果说“不娄烨”,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评价。实际上我每部片子都是想做完全不一样的事,每个片子都在完成不一样的功课。可能让你感到陌生的那个领域,是我曾经没有尝试过的,但也可能是我一直想做的。
你是说类型片的尝试吗?
娄烨:我觉得类型片是个贬义词,类型片必须符合某种规矩,比如,好人必须是活着的,坏蛋必须是死的。要是完全类型化,这个电影就特别无聊了,说不定哪天我就不想干了。《浮城谜事》不是完全的类型片,它顶多算半类型片。
你这观点有点“反动”,现在导演在宣传的时候都唯恐自己“不类型”。
娄烨:类型片是一个模式,而这个模式已经过时了,因为别人都不信了。比如你要看一个拍黑手党的电影,坏人都是穿黑衣服、戴墨镜,你就该起哄了,因为特可笑。另外,对于中国观众而言,他们看到的片子还是少,可能有些东西在中国没有过,但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。存在于“类型”和“非类型”中间的那些是特别有意思的,它是按照一种规律在工作,但它又是基于生活的原始现实。
你拍《浮城谜事》最终的诉求是什么?
娄烨:要按最终诉求来拍片子,这活儿就没办法干了(笑)。但如果非说要有个诉求的话,可能是我想拿到许可,我希望解禁后的第一部电影能在中国上映。拿到许可时我特高兴,因为比我想的容易,拍片的时候我尽量不去考虑迎合谁,我按照我的工作方法,就这么拍。我一直在尝试,到目前为止还是比较满意的。